因筆者時常謄打蘇先生文章,每回自李教授手中接到蘇先生稿,總沾沾自喜有先睹為快之樂。蘇先生總能寫出文壇不為人知的枝節,雖說枝節,卻又是京劇舞台下的辛酸紀實,長久閱讀下來,不免好奇蘇先生如何擁有這些消息?李教授曾說蘇先生家圖書室有如戲劇研究圖書館,如今得到蘇先生自傳性的小文,終於一解筆者疑惑,更欽佩蘇先生對於傳承戲劇的用力之深。

蘇先生雙親原籍北京,父親曾隨胡琴大師陳彥衡學過京胡,是二、三O年代名琴票;母親為清皇室親王之孫女,從小通曉琴棋書畫、描龍繪鳳、京崑戲曲、子曰詩云。其後改「愛新覺羅」為「唐」姓,能唱老生並常去票房而與其父結識,以京劇共譜姻緣。長兄蘇宗毅曾任上海復旦大學京劇社社長,唱花臉,大嫂學青衣;三哥蘇宗固為早年清華大學赴美留學生京劇迷骨幹,也拉得一手好琴,歸國後是北京中央研究院票房「主胡」。蘇宗仁先生生於江南水鄉蘇州,自小耳濡目染,嘗謂蘇家人生、旦、淨、京胡與京二胡正好合演《二進宮》一台戲。

生於京劇家庭,蘇先生或遺傳有京劇細胞,在娘胎中就隨父母出入劇場,眼睛尚未睜開就「看」遍了名伶好角,「聽」夠了西皮二黃。童年幾乎每晚隨母親到蘇州開明大戲院。蘇母與蘇州人余派老生張文涓交好,張也傳授蘇母不少戲。蘇母也結識許多蘇州名票,讓蘇家成了「無名」的「票房」,常有票友聚集前廳,吹拉彈唱、談戲說曲。如夏氏梨園世家的夏月華之子、蘇州紅生名票夏良民即常為座上客。

兄嫂英年早逝,父親病故後,蘇先生將父親遺物――幾大書櫥的京劇書刊視為珍寶:《春柳》、《菊部叢刊》、《戲世界》、《戲劇周刊》、《北洋畫報》、《十日戲劇》、《立言畫刊》……琳瑯滿目,數不勝數。此外尚有清末民初北京各戲源戲單、親筆撰寫幾十年的觀劇日記和近百張高亭、勝利、百代公司唱片。筆者也終於明白何以李教授總說耳聞蘇先生如戲劇圖書館館長!這座無價的圖書館使蘇先生自小遨遊於京劇書海,成了蘇先生的啟蒙讀物。憶及兒時,蘇先生表示就讀平直小學時,一放學立刻鑽進書房翻弄這些戲照、臉譜,閱讀似懂非懂的劇評、一知半解的大戲考。成天腦子裡裝的是楊小樓、梅蘭芳、孫悟空、黃天霸……以致怠惰了課業,讓老師氣得對蘇先生的母親說:「乾脆讓你家孩子去學唱戲吧!」

隨年齡增長,蘇先生對京劇更為著迷,可說是「不可一日無此君」。憑藉家中尚有積蓄,白天上學,夜晚泡在「開明」看戲並結識同為十三、四歲的小戲迷――王水官與胡祖耀。爾後夜夜在「開明」碰頭,戲散後便結伴漫步於公園路上,談戲說角,互抒觀感,竟不知天之將明,京劇為年少的他們譜出了一段友誼的樂章。當時領銜「蘇州開明京劇團」的李慧芳正是三個少年戲迷的崇拜偶像。自四O年代末到1985年蘇先生大學畢業離開蘇州,赴上海鳳賢教書為止,幾乎每角必看、每戲必聽――歷經數十年,三人友情日增,並同對京劇一往情深,忠貞不渝,至今仍互相保持聯繫,通信來往,蘇先生表示京劇將會伴他們一生了。

蘇先生敘說五十年前青少年對京劇的鍾情,正如現今青少年對影視歌星們的崇拜一般。當年蘇先生就讀蘇州草橋的市一中,唱旦角的徐劍虹老師發現了蘇先生的小嗓,命他從老生改唱小生,以為徐老師唱旦角的女兒配戲。但蘇先生憂慮「大小嗓並用」乃有娘娘腔之譏,又擔心與同齡十四、五歲的徐師妹合唱「才子佳人談情說愛」之戲會成為同學笑柄,捨棄了這個機會。其後偶然又得到京崑大師、小生泰斗俞振飛的點撥、指教,才認認真真學了三年的小生。

蘇先生十三歲讀初一時,一篇週記《美猴王――張二鵬》被語文老師推薦至《新蘇州報》,初二在全市中學生命題徵文《我的書房》中,以《我的京劇書房》得到一等獎,自此蘇先生就提起筆桿為京劇波磔點畫了,戲曲文章從蘇州地方報紙到省內外月刊,每月發表數篇,名氣漸大,僅志學之年就被市文聯吸收為會員。

八O年中期,蘇先生於江南無錫農村安家落戶,在鎮上中學代課,課餘發表戲曲文章,至今二十年在海內外報刊上發表了一千多篇,合訂為《國粹戀》、《梨園情》、《菊苑賞》、《晚霞妍》、《京戲樂》、《夕陽紅》、《星光爛》及《粉墨緣》八大本集子,並請多年來梨園內外的師友們作序,期待能出版。若無,八大集子流傳後代,尚能告慰戲迷家庭及遺傳京劇戲胞的父母在天之靈。

文末,蘇先生也不禁感嘆子女們皆長於瓊瑤、三毛、成龍和鄧麗君的年代,只愛「言情」、「武俠」;雖小孫子受祖父影響,也只偏愛五光十色的京劇臉譜,僅能說出四大旦名稱,並知曉皆為男性。倒是蘇夫人日夕薰陶,二十年來能分辨梅、程、荀、尚各派唱腔不同,一聽蘇先生放老生錄音帶,也能即刻辨認此為周信芳「麒派」、此為馬連良「馬派」,而彼為言菊朋「言派」。尚能自作評語:「言興朋是言菊朋的孫子,現在到外國去了,不過照我看,老生當中還是于魁智唱得最好聽。」看來京劇細胞也感染至蘇夫人,蘇先生還自謙一個江南農村婦女對京劇之熟怕是絕無僅有!

蘇家第三代也出了位名票――姪女蘇國珍。她努力學習梅派藝術,在蘇州已有很名氣,和原蘇州京劇團小生王瀟秋合演《販馬記》、《三堂會審》,在蘇州票界頗得好評。還演過《審頭刺湯》、《四郎探母》、《宇宙鋒》、《大登殿》等。在蘇州滄浪區鐘樓京劇研究會為紀念梅蘭芳誕生一百週年的演出,演了《販馬記•寫狀》一折,還參加自己居所彩香新村的蘇州彩香文化站的振興京劇聯誼會,經常去南京、赴上海、下杭州參加各類票友演出,其樂融融。某年暑假蘇先生到蘇州,姪女捧出一大疊戲照,並有不少音像帶。姪女婿笑著對蘇先生說:「小叔,國珍把別人買時裝、化妝品的錢全用在京劇上了。僅是她那身《坐宮》中鐵鏡公主旗裝,就用了好幾百元錢(人民幣)哪!你看這本泰州出的《中華當代京劇票友》書上,也有她的照片和介紹啊!」為此,蘇先生欣慰蘇門的京劇戲胞在此得到傳承。

讀完了蘇先生的自傳小文,筆者略能體會其對京劇傳承的用心、用力之深,即將跟隨蘇先生腳步進入教職的我,更明白蘇先生對傳承的擔憂與掛慮,在此以晚輩之姿為值得尊敬的前輩下了段小結:但願當我的鼓動停止時,如果有一個新的生命在胸中停駐……

 

15_李慧芳蘇州宴戲迷,(左起)王水官、胡祖耀、李慧芳、蘇宗仁

李慧芳蘇州宴戲迷,(左起)王水官、胡祖耀、李慧芳、蘇宗仁

 

15_蘇宗仁便裝照)

蘇宗仁便裝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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