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氣候宜人、處處奼紫嫣紅的晚春時節,這也是最適於旅遊的季節;而此刻我的腦海中不由得特別懷念起一位忘年的故友來,那便是上海梅蘭芳藝術研究會會長史美恂先生。就是去年此時,在我短短數日的上海旅次中,一向健朗活躍的史會長竟猝然辭世,而我大概是他最後見面的朋友,在當時筆者內心的震憾傷悼真是難以言喻!

史會長是筆者先父梁小鴻教授的上海好友之一,先父每至滬上,必邀集史會長及舒昌玉、畢谷雲兩位老師和戴趾仁、郁鍾馥、朱厚和等同好在我家故居或別處聚會敘餐,主要是拉唱梅腔,切磋同樂。筆者當時曾多次陪列末座,故對這幾位梅派前輩們也都相當熟識。因意趣相投,又敬佩我父的為人風範及對梅藝的精通,史會長特聘我父為梅研會顧問,他們倆位年齡相差十五歲,除了都癡迷梅派外,另一共同點是都用筆甚勤,彼此間每年魚雁往返頻仍,一信動輒七、八頁,甚有長至十餘頁者!在今日實為少見,這些信函史會長都好好地珍藏著。

筆者有幸秉承了先父愛戲的特質,並忝為梅派票友,老人家驟然病逝後,他生前戲友們的情誼,順理成章地便由筆者延續下來,不僅在臺灣的如此,在上海的亦然。而其中最特別的一位就是史會長,他非但為人熱誠,且活動力甚強,是以交遊廣闊,他曾笑謂自己幾乎成了海內外票友到上海的聯絡重心。他的文學修養淵深,辭采博雅,一手書法秀逸勁拔,常有鴻文投刊於戲報上,文中還常附有自撰的詩句,常看戲報的讀者們當不會陌生。他與筆者之間每年也有多次的書信來往,凡談戲論事、報導近況等,皆屬筆談資料。前年夏天本人因事憂心焦慮,以致耳疾忽又加劇,左邊聽力更弱,心情沮喪,又怕噪音震耳,許久不敢再去票房。史會長知悉後,來函開導慰問,並以自己常念的四句話:「知足常樂,自得其樂;助人為樂,天天快樂」相勸勉,也談及日常的養生原則,他說這幾年很少上醫院,唱戲時嗓子還提高了半個調門呢!像他這樣地樂觀開朗,又注意健康,毋怪乎雖年逾八旬,卻無論容貌與體態絲毫不顯老相,望之不過六十許人,令識者無不稱羨!

前年底接獲史會長來函,告知他將隨旅遊團來過臺灣,惜因身邊未帶筆者手機號碼,以致錯失了見面機會。惟幸後與貽梅軒主李澤浩老師及申報孫克雲社長二位在其下榻的圓山飯店大廳內歡談了兩小時。他對臺灣的印象甚為良好,已計劃於次年自由行開放後再來一遊,並要我帶他拜訪臺北的票房同好們;筆者心裡也期待著屆時必作一個稱職的東道主,希望能幫助他達成不虛再遊寶島之行的心願。

歲次進入民國百年,筆者為自己的教書生涯畫下了完整的句號,無課輕鬆之餘,雖不曾預期將如何海闊天空一番,卻因緣際會地到大陸參與了兩項京劇活動。以戲會友,期待著一趟心靈充實、歡悅滿盈的美好之旅。

筆者曾在臺北國軍文藝中心參加了中興國劇團的公演,與本報社長張家驥先生合演《三娘教子》,我們合作愉快,也得到了朋友們的一致讚賞。次日搭機飛往福州,受邀參與由焦仁和先生率團的「第三屆閩台京劇票友交流會」,我團受到福州、廈門等相關單位高規格的熱誠接待,在他們用心完善的安排下,雙方都展現了精采的京劇藝術表演。團隊活動圓滿結束後,筆者單飛上海,以等待數日後在蘇州舉行的首屆國際京劇票友節。在上海的九天裡,正可以訪友探親,也安排了藝文活動。

到了上海,史會長來電邀我一同參加一個晚餐會,主人是上海京劇院的青年女琴師周曉銘小姐,主客是她的老師武正豪先生。我心想自己都不認識他們,就要去叨擾主人家一頓美食,豈非太冒昧唐突?因而一口回絕,不料史會長以從未有的急切而帶點責怪的口吻說:「哎呀,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爽氣!都不像妳爸爸,若是妳爸爸,他一定會來的!」我實覺有些為難,回他說;「我和我爹的份量不一樣嘛!怎麼能拿我和他比呢?」他又說:「那麼,我請妳來,妳也不肯來嗎?」長者既如是說,我還能不從命嗎?

史會長與筆者約在地鐵的常熟路站碰面,然後一同搭七號線至浦東芳華路站,一出站即是晚宴所在的老街飯店。賓主總共才六人,卻是佳餚滿桌,氣氛溫馨融洽;席間史會長談笑風生,情緒甚佳,他說到前兩天出外等車時,風大,吹得有些不舒服,還曾發燒,但看過醫生後,只吃了一粒藥就好了!他邊說還邊舉起一指高興地強調著。閒談中特別提到來台旅遊時,與孫社長和李澤浩老師歡敘的情形,並意外地得到軒主饋贈一個三千元台幣的大紅包給他在台花用之事;看來他對二位的情誼是深感於心的。

飽餐之餘,周小姐拉起了胡琴,要筆者唱《貴妃醉酒》,我唱了第一段,由史會長接唱第二段的「好一似嫦娥下九重」,雖嗓音略顯沙啞,不如平日,此外亦無異狀。到「長空啊,雁……」他又示意我接唱。隨後武公子、余先生也都各顯身手,亮了他們的好嗓子。最後周小姐不但自拉自唱,而且一人獨唱《坐宮》的生旦對口,但見她大小嗓轉換自如,從容不迫地一人而兼三人之功,真是精彩極了!散席後我們仍循原路線往回程走,在地鐵內,史會長談興極高,打開的話匣子幾無停歇,話題中尤津津樂道於在台八天的所見所聞,例如:曾在中部某景點,見到張貼的一張恭賀里長當選的紅紙上,署名道賀的竟是馬英九!還看到街上汽車靜悄悄地跟在行人背後讓路的情形,都令他嘖嘖稱奇!他在參觀馬家村時曾與團隊離散,受到當地人和善的接待和指引,也讓他留下深刻印象。就這樣在隆隆車聲中,我側耳傾聽,一面注意著站名,但上海的地鐵不像臺北的捷運一般,在車廂的每道門上方都有明顯的車行站名燈示,何況車上還有許多站客擋眼,心裡納悶著怎麼「常熟路站」還沒到?顯然史會長對站牌次序也不熟悉,不知不覺中一直坐到了終點的「上海大學站」,我們才下車。算算竟然過頭了十二站之多!在哈哈自嘲聲中,我們走到對向月台,又往回坐了十二站。一路上史會長仍持續著談興,當我提到我們現在投稿都用電腦打字,看者不易誤讀,所附照片也都用掃瞄後一併電傳,不致有損失珍貴照片之虞,他聽後說也想弄部電腦來學學。雖然我建議他這把年紀不必為此學電腦了,只要請家裡的年輕人代勞即可;但對他的好學態度及對生活的熱情,卻由衷的敬佩。我們在常熟路地鐵站分道揚鑣,我去轉搭一號線,他則去轉公交車,約好了次日下午在白玉蘭劇場大廳見面,他執意要帶我去二樓的京劇茶座唱唱,見識見識。我在地鐵站拐角處回頭望了他一眼側影,心想真不像是位八十四歲的老人家啊!誰也沒想到,這竟然是最後的一瞥!

第二天中午筆者與老友程君餐敘後,程君派司機陸師傅送筆者去赴史會長之約,因找不到地方,陸師傅要我打電話問清確切地址,我撥了兩次史會長的手機,接聽的卻是他太太,她用滬語說:「史會長死脫了!」我以為必是雜音干擾聽錯了,再問:「史會長是不是已經離家出門了?」她回答說:「現在人已經送到火葬場(大概是殯儀館的口誤)去了!」聽明白這句話,真把我嚇得非同小可,除了一迭連聲的驚呼:「唉呀呀、唉呀呀!怎麼會?怎麼會?」一時竟說不出其它的話來。晚上在與周小姐的通話中更證實了這個噩耗,據知前一夜史會長回家休息後,到凌晨有一陣咳嗽,家人給他服了些咳嗽糖漿,不料到一點多鐘即因心肌梗塞而不治。史會長過世的第三天下午,筆者去龍華殯儀館參加了他的喪禮,此情此景,才不得不讓人相信:他真的就這麼走了!

史會長除了本身在梅派藝術方面有精深的造詣外,多年來一直主持著上海「梅研會」的會務和推展,熱心與各地同好交流聯繫,在京劇相關文章的報導方面筆耕甚勤,他的猝然辭世,實是票界的一大損失!尤其是上海梅研藝術方面的損失。如今陸客來台自由行已經起跑,相信史會長最大的遺憾是未能自由自在的好好重遊寶島,拜會拜會臺灣的票房,多認識一些此地的同好們,大家一起開懷高歌、切磋歡敘吧?

在人的健康方面,筆者由先父和史會長的實例有所體悟:八、九十歲的老人家若有發燒現象,絕對不能等閒視之!而平時身體健朗的長者,一旦有所異狀,千萬不可掉以輕心,因為病魔往往來勢洶洶,甚至較平時體弱者更令人措手不及,可不慎乎!

 

2_史美恂78歲時在上海天蟾舞台《西施》 劇照

史美恂78歲時在上海天蟾舞台《西施》 劇照

 

2_史會長的最後晚餐留影:(前排右起)史會長、武正豪、梁冰柟;(後排右起)余先生、周曉銘、武公子

史會長的最後晚餐留影:(前排右起)史會長、武正豪、梁冰柟;

(後排右起)余先生、周曉銘、武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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